婺源篁村的意象
作者:洪忠佩
篁村,虽然只是婺源沱川的一个村落,但蕴涵千百年文化意境所散发的人文气息,宛如山中的雾霭,却经年弥漫缭绕着。 我对篁村引发兴趣,缘于一个民间故事。传说篁村人是秦侩的后代,为了避祸, 改姓隐名,去了秦字头, 全村都姓余。之所以取名篁村,还藏着秦侩的贼心,想称帝又不敢,生生把“皇”字头上加了个竹字头,掩人耳目。这或许是一个历史的玩笑,抑或外姓人对篁村的妒意,让篁村人背负了秦侩的骂命。其实篁村的记忆是从九百八十年前开始的,读书人余道潜从安徽桐城过吴楚分源的浙岭,蓦然看到沱川一片茂林修竹的幽境,便悠然其中乐不知返了。唐代诗人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绝句,正好应合了余道潜身处的境遇,他沿着王维《竹里馆》的诗意,就有篁村村名的由来。 余道潜,字希隐,登宋政和八年与理学家朱熹的父亲朱松是同科进士,精于天文、地理。他没到篁村之前,还是浙江桐庐县的主簿,因不愿与奸臣朱勔同流合污,盘剥百姓,选择了云游归隐。村口树龄近千年的倒插罗汉松,就是他建村“植树定基”的佐证。 “于无字处读文,于无笔墨处看画”。余道潜骨子里是文人墨客的境界,篁村村前对着的是笔架山,村前挖一半月池为砚池,以开垦叠起的田畈为纸,植下一株红豆杉为巨椽之笔,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村中房舍纵横,形成了一篇字字玑珠的文章。让山水人文相通,自然就有了诗画的意境。我去篁村,正值桃李次第开花的雨日,仿佛走进了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山外》,远山、田园、村落,沉浸在缥缈的雨雾之中。徜徉水口,世间的尘嚣在瞬间消失了,只有意境的高古,满目的春色,潺潺的水声,还有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唱。燕水河上,银杏树下,大夫桥虽经九百年风雨的淘洗,却依然呈现着古朴的原始风貌。建桥纪念考取功名的进士已经隐匿了身影,而“十户之村,无度诵读”的读书风气依然浓郁,桥门楼上“鹤和松林”、“凤鸣篁墅”的横联依然醒目。 “面前有案值千金,远喜齐眉近应心” (明·刘基《堪舆漫兴》)。在篁村建设过程中,余道潜及其后人对传统风水学应用得淋漓尽致,让余氏宗祠正对“笔架山”,笔架山也就成了篁村的案山。余氏宗祠又名“余庆堂”,建于明代永乐年间,建筑坐北朝南,南北长33.6米,东西宽13米,内分前后堂,有五门出入。“五凤楼”的门楼古朴典雅,气势非凡。皇上旌表篁村人读书功名的“钦点翰林”镏金匾额,虽然已成为一个久远的记忆,但门楼正中横书“始基甲第”的浮雕大字,以及上下左右凤、鹤、麒麟、莲花等砖雕图案,仍然清晰。除余氏宗祠之外,篁村现存“正中堂”、“祥流屋”、“翰林院”等明清建筑三十多幢,这些建筑,不仅成为了一种时光的凝固,还有一种皈依家园的雕塑。 “人物思三代,文章祖六经”、“兄弟文武登科”、“金殿传胪”……这是篁村发达的文脉,带给篁村历史上的荣光。篁村人余棐嘉靖二年(1523)考取进士,才情横溢。据说本有状元之才,因对出当朝重臣 “千里来龙归大畈”的下联“一堂山水养沱川”而遭妒,才使他与状元擦肩而过。如今,婺源民间还流传“余棐不元世不元”的传说。篁村人余煌,字汉卿,号星川,1798年中举, 清代天文学家。他精于天文历算,尝预推1814年以后10年日月交食,分秒时刻皆准。“家园遥隔路三千,两字平安寄锦笺。但恐秋风南去雁,到来还让梦魂先”。这是余煌对思乡之情的倾诉,他在晚年的时候,选择了隐居村里著述,著有《二十星距离》、《勾股晷度》、《日星测时新表》、《天官考异》、《弧角简法》、《勾股三角八线纂要》、《读书度圆记》等著作数十种……他们像村前半月形的砚池一样,都是注入篁村的清流,给篁村的后人有了源源不绝的滋养。 无论走到篁村村头,还是行至篁村村尾,篁村的建筑呈现给我的都是时间淘洗的颜色,感觉有一种黑白沉淀的深邃。淡暗与斑驳,是篁村在岁月嬗递中迟暮寂寞的表情,然而,其中隐循的历史符号与民间文化意象,却成了我走进篁村苦苦的寻访与久久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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