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叫篁岭,是江西婺源靠浙江开化边缘的一个小山村。百十户人家,确有些年头了,祠堂耸立在村头的山冈上,祠堂的木脊梁上,写着道光十二年重修的字样。就从道光算,也近200年了。祠堂老,村庄更老。
村庄筑建在陡峭的山坡坡面上,既不靠河临溪,也远离名乡大埠。几十幢房屋,左右粘傍,上下依靠,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这里地势高,村庄脚下,山坡顺势拖拽,空空灵灵,一泻百丈。山下举目,山峰渺渺,白云飘飘,挂在山腰的村庄就像如椽大笔横抹的丹青重彩,给山川平添出几许靓丽与生动。村内的房屋,一排比一排高。前屋的后檐,就处在后排的屋基脚下,门口的小路上,伸手便可摸到前屋的瓦片。坐在家门口,一抬眼就可以穿跨过前排的屋脊,看到远处的向山。在婺源,山区房子大都依山而建,前低后高的房子不少,像这样后排叠在前排上的村庄格局,似乎很少见。
村庄在岁月里苦苦地挨着。山是薄薄的山,田是瘦瘦的田,那石罅里渗透出的泉,也净净缓缓的,平静得没一丝涟漪。山坳里的茶叶,东边一铺,西边一块,远远近近。经过了多少辈、多少遍的春锄夏壅秋沤冬保,竭尽心力地在春天隆出新枝,回报村人。太平年景茶价稳,勉强凑合,但日子是捉襟见肘;茶价贱的年间,无论怎么样掐算,总短了几个月,难呵。
山村也有水田,在隔着山的山脚下。每年的种子、秧苗、肥料,该给田里的,人们都舍得花力气往田里搬。秋收时节,他们起得早,鸡啼三遍朝霞露脸,他们就上路了。太阳刚露出山皮,禾斛响声就在田野上此起彼伏。一把沉甸甸的折稻穗,抽打撞击在禾斛板上,响声就是收成。“咚——咚——咚”,是沉实的响声,收成一定不错;而“啪——啪——啪”的声音,轻飘飘的,就不是好年成。
收工了,割下来的谷子要往家里搬。那不规则的石阶步步往上,高高低低,急急仄仄。男人挑的谷子是用麻布袋装的,前边挂得高,避免碰到石阶;后边拖得低,搁下撑棒就可歇口气。女人,就靠背了。也是麻布袋,满满的一袋,百来斤。她们用棕索将谷拦腰捆成葫芦形,再用背绳拴在棕索上,背绳往肩上一套,就上路了。脚一步一步往上挪,背上越重,腰就弓得越低。沁出的汗,湿透了头发,湿透了衣衫。山里女人一切都靠背。女孩子从小就练,背柴背炭背猪草,背东背西,背里背外,练得艰难苦涩,但练就了壮实的身躯和硬朗的腰板。
这些年村里舒坦些了。村里家家都有人在外面打工,有的还摔打成小老板,有了这些外来经济的滋润,村里的水色活了许多,山外有的,村里也有。村里的老人都欢喜坐路亭聊天,谈眼下的日子,夸如今的世道。但经历的往事是他们的主要话题:互助组、合作社、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统购统销、集体分配、吃食堂、炼钢铁、学大寨、破“四旧”,还有斗私批修、割“尾巴”……虽不堪回首,但记忆犹深。
村人还和过去一样,该种的种,该收的收。不同的是,总有一拨一拨外地人来到村里拍照片,画图画,整日就游在村周围。村里人也热情,为他们煮饭,为他们腾出房间住,还为他们在晒廊上晒红辣椒……村里人也收到寄来的画册、相册,很好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密密的房屋,参差的晒物场和那盘盘筐筐里黄的豆子、青的野菜、鲜红的辣椒,色彩是那样丰富,那样诱人。
村庄就在这样的色彩流转中,延续着自己的岁月。(詹瑞天 王国红/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