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源,留在水口的画意
洪忠佩
石拱桥与村庄的水口,称得上天然并联,原始、古朴、融合,往往,桥、溪流,与参天的大树一起,成为婺源村庄水口的标志与象征。在婺源的古村落中,思口的西源一带并不显眼,而村庄水口与古桥的存量,却足可以让每一位踏访的人发出感叹。从坑口村水口的显荣桥开始,到下门村水口的集禧桥,再转至新碓石峡林的光裕桥,十六座古桥的建筑年代跨越了明清二个朝代。
三月春光遍野,一路花海。葱郁的山峦新绿初展,金黄的油菜花层层叠起,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点缀其中,还有缓缓而淌的溪水映衬着,清新、明媚,真的美得令人咋舌。油菜花的香味若有若无,似乎还夹着一丝甜味,村庄呢,被花海簇拥着,古民居的边上已有了新筑的楼房,公路也铺上了水泥路,只有水口的石拱桥依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路上,只要有村庄,都会与古桥不期而遇。转眼,恍若陈逸飞与吴冠中的一幅幅画在交替。
太蔚庙,既是村名、庙名,又是石拱桥的桥名,我觉得很难理解。太蔚的官衔可上溯到秦汉,为正一品。而在偏远的山村,怎么会与太蔚有所关联呢?据说,太蔚庙供奉的三尊神像是父、子、孙三代太蔚,村名也因此而来。石拱桥在庙前,桥名似乎顺理成章了。疑惑的是,婺源村庄为何仅此一村有太蔚庙,父、子、孙三代太蔚又是何许人呢?历史上,确有“杨氏一门三太蔚”——东汉文学家杨修的曾祖父杨秉、祖父杨赐、父杨彪——东汉延熹五年(162 年)杨秉代刘炬为太蔚,熹平五年(176 年)杨赐官拜太蔚,献帝时杨彪授太蔚之职。那遥远的年月,杨氏与此地有何勾联,又遗存怎样的基因,却不知端倪。在桥前田埂上修石板路的吴锦雄等人,只记得太蔚庙、太蔚庙公祠在七二年的一场风灾中倒塌,还有周边的王家、单家、陈家、候家祖上的兴旺,其它的是一片盲区。或许,村庄的背景真的被岁月的尘土掩盖了。当我用镜头聚焦桥额时,终于看清了村民称了经年的太蔚庙桥的初名——永济桥。
“五桥一漳村”的说法,在西源民间传说了很多年。然而,我走了几个村,都没有人能够说具体是哪五座古桥。在何家村水口拍摄遗德桥时,村里人告诉说何小牛老人可能知道些眉目。当我赶到他家时,老伴说他去下汪村做纸货了……何小牛老人很可爱,一包“普金”(软盒金圣烟)插在中山装上口袋,露出一大截,耳朵上还夹支香烟,讲话自顾自的,绘声绘色。他说自己是南唐何令通的后裔。何令通是著名的堪舆大师,因得罪皇帝遭贬至海宁县(今安徽休宁县)县令,晚年隐居婺源。先祖从江湾何田坑迁至何家村,算起来,他是村里何氏三十五代裔孙。何小牛老人虽然八十有三,但说话听话都不迟缓,记忆力也好。在下汪村,老人谈起“五桥一漳村”时说,漳村王益政做木材生意发了财,他到西源做善事,在何家建了遗德桥,在高枧段建了瑞虹桥,在宋家呈建了樟树桥,在洪家建了利济桥,以及在锁口潭建了通津桥。据对地方文化颇有研究的德馨老师说,“王益政”是漳村的一个堂名(益政堂),而不是某一个人,漳村临河的老屋巷头还存有“益政角”的地名。传说益政堂做木材生意挣了大钱,做公益事业也不含糊,从浙岭去安徽境内的七十二座石亭,都是他捐资建的。
我和何小牛老人见面的地方,是下汪村祠堂门口的石桥上,隔着砖墙,我听到祠堂里大法师傅(道士)摇着铜铃念念有词,在为一位逝去的长者超度亡灵。
锁口潭的通津桥,像一枚巨大的扣子,锁紧了东、西迤逦而出的二条源,然后,慢慢地打开,一如叶脉般伸展。通津桥建于清顺治年间,桥边建有晏公庙。通津桥头,有禾杆城(稻草垛)、古樟,走过通津桥,意味前方四通八达了。而晏公庙呢,应是村里人精神取暖的地方吧——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内心需要安抚庇护,而此刻自然就想到了无处不在的神灵。庙是九五年信弟众人重修的,香案上香炉周围摆满了烛台,龛中神像彩塑,庙门口成了简易的路亭。在村里人心目中,庙的深度与桥的弧度又藏有怎样的信仰和平衡呢?谁又说得清楚,让香火不断的,是神灵还是芸芸众生呢?
西源村九里岚培十三弯,分别与秋口梓槎、浙源沱口、清华大坞交界。过了锁口潭通津桥往源里走,在宝宝亭的位置,仿佛树上开了杈,东源方向是宋家呈、汪坑; 西源方向是新碓、茅山店、新岭下。如同树杈的山嘴上,座落着西源小学,源里村庄读一至三年级的学生都集中在这里上课。他们背着书包与饭盒,一年四季走读,村庄水口的桥,对学生与家长意味着什么呢?学校的边上,就是茂密的石峡林与古朴的光裕桥,有鸟儿在树梢上自由自在地歌唱。那个追着风跑的孩子,在桥头消失了,桥上空荡荡的,但桥在,青石板路是苏醒的。在我的眼里,桥的生动莫过于孩童在桥上的奔跑,还有村民牵着牛从桥上悠悠而行……走村翻山,徒步二十多里,我记住了升平桥、存济桥、集禧桥、东源桥、永福桥、集福桥、福禄桥,记住了宝宝亭、怡心亭、清风亭、社公祠,还记住了挂牌保护的红豆杉、枫香、香樟、香槠,以及经幢、路碑、养生碑、孤魂总祭碑……密密麻麻的素材记录本上,有着西源村委会朱德泉向导的一份淳朴与热心。
一个春日的上午。与八十四岁的许德源老人聊王村升平桥,是在他家门口的水泥坦上。老人穿着厚厚的冬衣,一顶皮绒帽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他靠在木椅上,火桶垫着脚,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讲话有些费力。老人用叙述的方式回忆说,王村升平桥建于乾隆十九年,桥长有十六米宽五米的样子。桥上呀,原来有如来柱(经幢)、功德碑,现在还沉在水底,桥上的石栏杆那是相当的完整。靠村庄这边的桥头,有一座关帝庙,五五年就倒了。桥的下首,原来还有油榨、水碓、水磨坊,现在都没影了……
老人虽然断断续续,但能够清晰地说完这些,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之前听他说这几天脚都挪不动,脑袋里空得很。看来,老人的眼里虽然有一团雾,但内心还是藏着一座桥的。
是谁,又在什么年月把升平桥的如来柱和功德碑沉入水底的呢?老人一脸的倦怠,记忆似乎发生了短路,摇了摇头算是回答。我察觉他的表情里,有迷茫,还有不甘。
升平桥倒是没有修葺过的痕迹,大体还算完整,只是桥面上覆了水泥,桥头边筑了几个水泥墩。远远看去,升平桥古樟遮蔽,阳光透过叶缝泻在桥面水面上,斑斓、祥和,加上水面上游弋的鸭子,河埠上洗衣的村妇,形如妙构,透着一种古意的美。或许,这正是沉在水底功德碑上的那些人,想营建和所向往的吧。
显荣桥跨于坑口村水口的枫树潭,拐弯出口便是交汇的清华水。相传,明代学者俞绍祉(沱川人)的祖墓就葬在附近的枧田山外庄,他经常住在守墓的墓屋,来到枫树潭垂钓,便有了 《钓鱼台刻石记》、《刻石诗》。痛惜的是,钓鱼台石刻毁于九 0 年代建金竹大桥的一场采石,留给人们的只有一段荒径了。而距此不远的董家坞与麻榨坦之间,成美桥桥头的一块碑记,依然在向过往行人讲诉乾隆三十一年(1777年),新源村俞姓同宗添彩翁夫人出资建桥的故事。成美桥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 年),时隔六十三年被洪水冲毁,村民望河兴叹十二年之久。成美桥是乐意做善事的众人建桥在先,添彩翁夫人从他们手中接过了接力棒。如果,我们要用意义去衡量,她真的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成美桥创自康熙四十二年,乾隆丙戌被溪涨冲圯,往来病涉十有二秋。丁酉岁新源添彩宗翁德配金孺人过而有感,欣然解橐,召匠兴工。新其石,坚其砥,格局弥高。从兹春涨弥漫。行旅喜无临流之叹,远近常赖普渡之功。昔也众信成美于前,于今也独力成美于后。爰志福缘,永庆不朽。”——摘自俞仰之、俞广仁 《成美桥碑记》只要有心,心灵的微光无处不在。(完) (www.wycxc.com 江西婺源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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