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的老巷
俞飞鹏
早起，在婺源，最想要去的是老巷。
此时的老巷，一切似都安笼在睡梦中，清静得可听出你行走在石板地上的微细声响。
老巷的石板地，有的依然看得出长方的旧貌，有的几经碎裂，自成一状。石板地的颜色，一眼看去是青的，细看青中间蓝，浅绿白黄皆有。
每每雨天，伫足老巷，听两旁瓦屋上的雨水，顺瓦沿流淌，喧哗的雨水，夹杂缤纷的雨滴，淅淅沥沥敲打在石板地上，一时大中间小的雨水声，哗啦啦滴滴哒此起彼伏，由是令人不忘。
雨后的石板地，最值得赏看。经江南雨水细细密密敲打，石板地已显得异常洁净，纹理脉络一一明晰。有的形如奇峰怪石，有的状若溪桥人家。有的润泽如玉，让你不仅想看，还想脱去鞋袜，赤足其间，实实感受一下它的清凉滋润，或想就此坐卧其上，长长久久亲灸抚慰一番。
老巷里，没有都市车流的晃荡，尖啸，喧哗，没有车屁股后冒出的黑污油烟以及刺鼻难闻的汽、柴油味，没有行色匆匆川流不息接二连三摩肩接踵的一应人众。行走在老巷，一个人，如同置身天上的街市。
老巷的墙面多是浅浅的灰黑色。像掺了水的淡墨。墙上的旧痕，是岁月的自然剥落，又像一幅幅隐约的古画，细细地看，那画里分明有披着长袍拿着长枪的武将，有背着葫芦吞云吐雾的神怪飞仙。
家乡多雨。早春里在老巷行走，稍不注意，间或会有冷冷的一滴雨水，顺着屋沿，由空中轻轻滑落，有意思的，是这冷雨会不经意地钻入到你的脖子里，让你的全身，在那一瞬间不由得颤缩，之后的回想，却是不尽的凉爽。
老巷里的人家，门口多有石砌的长方条状石阶。一扇扇门，或紧闭，或隐开，轻轻推门，会听到清脆长长的吱啊、衣呀声，像天边传来忽又飘然缈落的古老歌谣。一路总是曲径，有的人家，在你经过的一时，老木门恰好半开半隐，你或可以于不经意中瞥见门里的桌椅物什，还有墙院间细静无语的花草，以及状如古稀老人的屈曲藤蔓。
漫行巷弄，莫名走经一家院落门口，见里面有一脉天光自天井疏散落下，梁壁雕刻，窗花格饰于是影影显出，地上一应铺有方正齐整的青石，青石上立有石砌方墩，天井下方，安有一座大口沿水缸，水缸靠墙部分铺有木板，上置万年青，天竺等小个花盆二三，向里不远，有雨伞斗笠靠放墙角，再远处又是一门弯曲转入，一时心生窥探兴致，便有想去里屋见见物什陈设，或者登堂入室，或去楼上楼下探觅一番的心念。所谓老巷，有多老了？我也不知，也没想过要引经据典细细究研。很多世事，正是因了不知，所以生有不尽的迷朦。
或因为先有小路，一户户人家，在路道两旁砌墙修屋，久而久之，屋宇砌得多了，路于是显得细窄，进而成为了巷。白墙连接黑瓦，屋的顶端，相向天际的是好看内敛兼具自信满满的飞沿翘角。一幢挨着一幢，屋与屋之间，由于修砌时间不同，于是产生了错落之美。幢与幢之间，有些空出一隙，这一隙，可供行人穿过，于是便成了这一径通向另一径的更加细小的巷弄。
行走在老巷，可以自在自由，随性松散身心，让感觉相随老巷的弯回曲折。一路有微风送拂，墙沿，屋角，砖雕，门饰，风景俯仰皆是。
偶尔，有人早起挑水，老巷里，远远传来扁担弹出的吱呀声响，一会儿，声音渐远，一切又复归到静谧。
天渐光亮，在老巷里，你或会看到身形驼偻的老妪，衣着整洁站在自家门前，她或也会望一望你，就那一望，会让你觉得这老人形貌已是老了，但气定神明，身心都好。
七八年前，曾与三二同学私议，想在老巷购置一幢砌有天井的老式院落，春来可以品茶赏雨，冬日能够围炉观雪，然人在它乡，终是无有着落，仅留空荡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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