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红灯下

暑假，我被领导派到县教师进修学校参加村小教师培训。培训班的课程安排十分紧凑，除白天七节课，还有早读和晚自修。大热天里，空闲时间，学员们都回寝室休息。但与我邻铺的莫老师是个例外，每次午饭和晚饭后，倒在床上睡上几分钟便会被惊醒一样，急匆匆走出房外。开始我们不在意，后来发现他常常上课前一二分钟才进教室，甚至还会迟到两三分钟。

沉默寡言的莫老师慢慢成了寝室里议论的对象，主要有两个说法。临近退休，可以不用来培训。他长年在山旮旯里教复式班，很少出门，借培训的机会在县城逛逛，开开眼界，也可能是趁机走亲戚。

这天晚自修结束，我洗澡之后闲着看了一会儿书就睡着了。朦胧中被人推醒，原来是培训班班主任，他问我是否知道莫老师到哪去了。我看了看表，十点半钟，大家都睡着了，我答应出去找找。刚走出房门，就撞上迎面赶来的莫老师，他气喘吁吁的。面对班主任的询问，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满脸歉意。

第二天上午，班主任找到我了解莫老师的表现，我说他上课非常认真，就是有空爱往外面跑。班主任叹息道，莫老师一大把年纪，真不好说他什么。沉默了一阵，班主任恳切地问我能否暗中跟踪莫老师，培训班得为他的安全负责。我早对莫老师神秘的行为很好奇，现在有班主任委派，当然乐意，而且自己二十多岁，跟踪他应该不在话下。

吃过中饭，看到莫老师回寝室，我也在床上佯装睡下。等他出门，我便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不让他发现。他径直出了校门，往大街的方向走去。说来也怪，面对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和摩的，他视而不见，但又不像散步，走路的速度非常快。我要跟上他有些吃力。

到了望乡路路口，莫老师的脚步放慢了许多。全然是一幅乡巴佬进城的模样，一个店一个店地张望过去。碰上时装店、洗头坊和宾馆，他便停下脚步，呆呆地往里面看，像是欣赏美妙的风景一样。毒辣的太阳无情地晒着，我汗流浃背。

莫老师走到一个两元店停止前进，横过街道，来到街这边往回走，又是走走停停的。回到学校，刚好打铃上课。

课间，我及时向班主任汇报了跟踪所见。班主任反问，他是否买了东西，当我否定后，他提醒说问题可能出在时装店，洗头坊和宾馆。

晚饭后，我继续跟踪，莫老师快步走到中午回程的两元店，又开始走走停停，一直把这条街逛完。直觉告诉我，莫老师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再跟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他的行为完全是一个久居大山里的老人对城市的好奇。我打算再跟一次就算了啦。

9点钟晚自修下课，莫老师急步往学校外走去，他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前进，只是在桔红灯下的洗头坊门前停下，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被穿着时鲜的小姐半推着进屋。我在心里大骂，败类，教师中的败类。但不一会儿，莫老师又悻悻地走出来，有个小姐还追出门外，指着他叽哩呱啦地叫骂。肯定是他有色心没色胆，出手太小气让人给轰出来，活该。我暗骂他，心里隐隐地又可怜起他来。

街面两边总共有六个桔红灯小屋，老莫（我认为他不配称呼老师）一一进去，但都很快出来。我在后面紧绷心弦，怕他被人打，提心吊胆地好不容易熬到老莫焉焉地往回走，我才在他的前面快速赶回学校。

几经思想斗争，我决定连夜把老莫的不光彩经历告诉班主任，班主任叮嘱我注意保密，一面说这样先后会出事的，最好的办法是遣送他提前回家。

第二天早读课，班主任老师把老莫叫出教室。不一会儿就听到老莫大声喊，那激动的颤音，之前我们都没听过。教室里的读书声一下子停止，老莫和班主任的声音清晰可见。

“没有别的，就是班上算你的年纪最大，天气太热，你还是回家休息安全些。”班主任很有耐心。

老莫马上反驳：“工作将近四十年，我没有退缩过，这次我也不愿当逃兵。”

我忍住，不敢大声呼吸，担心班主任情急之下把老莫的丑事抖出来。算好，班主任只是温和地说：“既然你坚持，那就好好保重身体吧。”他把保重二字说得特别重。

同班学员大都对老莫的认真劲暗暗叫好，我却“嗤嗤”两声，老莫你还真会演戏，逛桔红灯小屋肯定舒服，你把这么多人都给骗了。

可能是老莫的情绪受到打击，这天中饭晚饭后，他都没有出校门，一直在寝室里卧床休息。但晚自修结束，他又急匆匆地出去了，这次他换了一条街道，不过还是往街两边桔红灯小屋里窜，遭遇和昨天一样狼狈。回校时，我故意让他先走，从暗处清楚地看到他一幅洋洋得意的样子。我骂他变态，免费找这种乐子。

奇怪的是，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学校，闲下来就是看书。我怀疑他发现了有人跟踪，不好意思再去，但肯定忍不住多时，就会旧病复发。一个月的培训临近结束，他一直都没有再响动。我可忍不住了，一次晚饭结束邀请他逛街，他迟疑了一会，放下手中的书本，来到街上。我故意学着他原先的模样，往洗头坊里看。他却若无其事地走着，我追上前拉着他去洗洗头，他怯生生地说：“去这种地方真不划算，乱花钱不说，还落下个不好的名声。”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禁不住说：“别装了……”话刚出口，我就怪自己口没遮拦，不给人家面子。

老莫苍老的脸一下子给涨红了，表情极不自然。沉默了好一阵，才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看掩藏不住，把跟踪察访的前后都说了出来，并且保证，只有我和班主任知道这个秘密。

莫老师长叹道，事虽然不是见不得人，但也不光彩。我更加好奇，追问缘由。原来他最近在村庄里听人私下议论，说村里的一个姑娘在县城的洗头坊做事，被蔑称为“红灯女郎”。莫教师心生怀疑，这姑娘在他手上读书时表现非常好，学习勤奋，乐于助人。他不相信村民的议论，所以借这次培训的机会打探个实情。他白天摸清地形，晚上再逐一察访，十几天的课余时间把全县的大街小巷排查了三遍，愣是没有发现这姑娘，她这才心安理得多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最后那次逛街回头时是那样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