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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情
作者:弦 高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6/7 22:45:31  文章录入:戴向阳  责任编辑:戴向阳

 

乡村人情

弦 高

 

   只要有人聚居的地方就有情义在。

   在《增广贤文》中有句“人情似纸张张薄”,少不更事的我很是纳闷,怎么能把浓浓的人情用轻薄的纸来作比呢。

   小时常听母亲念叨一句“出世容易处世难”的口头禅,也纳闷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的母亲竟然出口成章,说出如诗般的句子,但对其内容和蕴含的哲理却无暇去推敲。

   记忆中的乡村是淳朴的,温情的。那时家家都差不多的穷,房子也是几近相同的破旧,一年难得穿一件新衣,只有快过年时,各家用有限的布票买来棉布,纷纷延请邻村的裁缝上门。我家年数请得最多的是个叫旺兰的女裁缝,她做得一手好裁艺,人长得清秀白晳,说话轻言细语,温温柔柔,听得人心里很熨贴。当第二天轮到自己家请裁缝师傅上门,头天晚上几兄妹便议论开了,心情激动,相互提醒早上别睡了过头。并记着谁明早去谁家帮忙扛裁缝机,谁给旺兰师傅盛一桶火。一早,各就各位,祖母也早早炊好饭,等候旺兰上门吃饭。每次旺兰来都是提只黑色的人造革包,一根已磨得油亮的尺子一头斜在包外,从不迟到。吃完早饭,看了布料后,问明做多少衣服,便一一为我们小孩量体裁衣。她从包中找出一根软软的皮尺,按先后顺序量,我们兄妹乖乖地站在她面前,让她又是量手量肩量胸围腰围和脚,一个个肃穆得不敢出声。我那时的衣服色调以黑或蓝为主,布不是棉布就是哔叽,很少有的确良布。那个年代有首民谣形容几样乡村时髦的日用品,“樟树箱,chao树床,皮鞋手表的确良,自行车推进房,收音机抱上床。”在八仙桌上,旺兰摊开布,按各人的尺寸在布上用一块黄色或红色的滑滑的石头划着。然后掏出剪刀开始裁。在小孩的眼里,旺兰如同一位神奇的魔术师,会变出一件件衬体的新衣服。我们围着她的裁缝机,看她动作娴熟地边踩边缝,还边与旁人聊天。有时我们会为争一块边角布料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打起架来。中午她不休息,到三点多钟,祖母按惯例弄好点心,要么是煮面条,或是做米浆粿,招呼旺兰师傅歇息吃点心。这天我们既有新衣服穿又有点心吃,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先缝好的新衣可以试穿,有时还穿出门上街在小伙伴跟前炫耀一番。

    “杀年猪”是乡村不可缺少的风俗。在母亲主外,负责种菜、参加生产队劳动,祖母主内,带小孩、做饭、养猪的年月里,每年年底都有一头大肥猪出栏。父亲约好杀猪师傅的时间,一般都要在腊月二十四后。那天天还未亮,祖母就早早地烧滚了一锅热腾腾的汤,父亲邀了几个亲戚帮忙,抬猪缸的,扛杀猪凳的,在大门口摆开了架势,将年味烘托得很热烈。等杀猪的华金提着油亮的工具篮一到,不一会儿,一伙人就进了猪栏,将猪赶出来,抓耳朵的,抓尾巴的,抓猪脚的,七手八脚将猪摁在杀猪凳上,猪狂叫不已,抗议着人们对它的粗暴无礼。祖母估计着时间,将早已准备好的金银香纸拿到杀猪凳旁边,当华金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口喷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祖母点燃香纸,超度猪的灵魂。当猪被华金一点点地肢解后,祖母在厨房已用猪下水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华金师傅和帮忙的亲戚一起用餐。除了卖大部分猪肉外,自留的要做人情。大人心中有本明帐,谁今年帮忙做事没要工钱,就提一排猪肉,搭两斤粗果籽,再重点就封个压岁包给小孩,算两下扯平,还了人情。在大年三十晚饭后,父亲就揣着红纸包东家进西家出,说着祝福的话,掏出红包给有来往的亲邻家小孩。俗话说得绝,“亲情亲情,两下扯平;邻舍邻舍,好来好去。”用家乡方言说起来更显押韵。走完人家后,一年的事才总算结束,心里也轻松了。如果有欠账当年无力偿还的,“人不死,债不烂。”在除夕夜要上门向债主说明原因,客气的还会提点东西做人情。

   正月里,人情浓。初一早上,大人嘱家中的男孩不要睡懒觉,出门去给长辈拜年。亲友邻居相互串门,说好话。“人熟礼不熟。”“礼多人不怪。”正月年头来串门的都当客,泡杯热茶,敬支烟,捧出果籽盒,热情招呼。年初二,走亲戚。在西南乡村,娘家兄弟侄孙要为外嫁的女儿送饼(一种黄黄的添丁饼),即使老女儿当了祖母、太祖母,只要在世都要送。其意义一是识认亲情,说明娘家还人丁兴旺;二是趁空闲走动一下,沟通信息,联络感情;三是增添喜庆气氛。七八十岁的老姑婆见侄孙上门送饼,激动地拿出自己最舍不得吃的东西,身体健康的还亲自下厨,或煎或蒸一碗鸡蛋,睁着昏花的老眼慈祥地看着侄孙吃下去。

   婚嫁是乡村人家的大事,也是宁静乡村里难得的热闹。旧日如遇谁家儿子要讨亲娶媳妇,头年就开始预备。乡村的喜事大多选岁末年初的农闲时节,晴日里的冬阳下,搬个小方桌到院子里,桌底放个木架火炉盆,家族里能议事的大人围坐着,商讨事宜。哪天去女方家送日子单,哪天送聘礼上门,接多少桌客人,哪天开始扮堂前和新人房,请哪个亲戚夫妇当“孵鸡公”“孵鸡嫫”(相当于婚姻教导员)。当诸事一应有些眉目时,吉期也就到了。提早二至三天,就托帮忙的亲戚和房亲进门,定一人当总管理事,杀一头猪,买鱼,机米,各人按各自分工开始忙乎起来。其中少不了请村中的老先生崇爷,在红纸上用毛笔写日子单、聘礼单,又要把各家送的喜轴(有的是绸质被面,有的是花棉布)按亲疏关系落款,依次挂在堂前。堂前一扮好,门口大红“囍”字一贴,喜庆气氛就烘托了起来,在正屋上门头正中挂的是娘舅大人送的绸质被面。有时如考虑不周,挂错喜轴就会得罪人。来人一看自己喜轴所挂位置,与辈份或关系相差无几的人一比较,自认为不相符或被看不起,会扭头出门扬长而去。这时扮堂前的人就要重新打乱位置,斟酌再三又挂一遍。而嫁女人家就准备嫁妆,请桶匠师傅打制尿桶脚盆、火桶,请木匠师傅打桌橱、箱,再请漆匠师傅漆成棕红色,且在盆或桶的腰箍处镶上金粉。又请村中巧手妇女做布鞋,先到男方家放鞋样,男方直系亲人一人一双,摆在浴盆里一圈,每双鞋里都要放入少许茶叶。临近嫁期,亲友就送贺礼,一般都是一个洋瓷脸盆、一条毛巾、一支牙膏、一个牙刷、一块香皂,或者一个四方的铁皮印花罐,有一对喜鹊站在梅花枝头鸣叫的图案,一个热水瓶,有的送一对枕头。每家上门送嫁时总少不了搭一丫天竺叶,以示喜庆。

    乡村能千百年延续至今,一是靠人丁的繁衍生息,二是靠人口的迁徙。生育是乡村人家的大事。新娘进门后不久,就有好事者探孕情。如一家新媳妇有喜,到几个月时,亲戚会送一只老母鸡上门补营养。一朝分娩,左邻右舍送鸡蛋红糖上门道喜。乡村尚存重男轻女之鄙习,旧时的婆婆听说媳妇生下男孩,立马烧锅煮鸡蛋给接生婆吃,以犒劳其有功。

    家家有老人,人人都会老。乡村遗留着古老宗族的辈份,尊卑长幼分明。辈份高,虽年幼,年长却辈分低者也要尊称他为“爷”或“公”,路上相遇要站在一旁边招呼边让路。在记忆里的乡村,无论村巷或田野,年幼者常“公”“婆”“爷”“婶”“哥”“嫂”挂在嘴上,从不具呼姓氏,平辈的叫名字,长辈名字后加称呼,叫得人心里暖乎乎。这时的你还有什么忙不肯帮,什么难处不愿相助?母亲是个勤劳人,即使得了脑梗塞,第一次治愈后,她早把医生的劝告抛在脑后,不舍得荒弃半块自留地,常挑起便桶下地浇菜,孱弱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令人担忧。村外相遇的村人常会帮忙挑一程,或搀扶一下。每当我回家一次,母亲就唠唠叨叨,说起某天在某处某人帮了她的忙,让我记住这份人情,别忘了人家的好处。

   病痛是乡村百姓的家常便饭,且小病熬,大病的话就等死,不想去花那个冤枉钱。谁家有个病人,平常有来往的人家就提点自家的鸡下的蛋,或在村代销点买瓶麦乳精、一瓶糖水梨,或一斤桂圆、两斤白糖去慰问,陪病人聊聊天,宽慰病人不要急,慢慢养,自然就会好起来。有时邻居家做点点心送给病人吃,有空来陪着坐坐,遇上需要时就帮忙搭个手。这是算有情有义的。但虽同住一村,如有过龌龊或口角的亲戚或邻居,即使知道或眼看着这家有急难事,也不会上门去问候一声或帮忙。

    谁家都要死人。村里有老人过世,与这家有宗族或亲戚关系的就会自动上门帮忙。乡间的俗规是“红事要来请,白事自己去。”拿一刀毛长纸、一攥香、一封爆竹、一条香烟上门吊唁,服丧之家年纪比来者轻的晚辈要向来者下跪,以表谢意。乡村办白事也少不了串堂班。由一位长者带路,丧家派一个孝子或孝孙分别去每个串堂班人员家中下跪相托,到出殡之日吹吹打打送灵柩上山。又上门去请挖墓穴的“土夫”,依旧是以跪相托。再则去请糊灵屋和纸人纸马的师傅,定货到时烧给死者。亲戚邻居女的下厨帮忙,男的跑腿照应,体现了一份融融的人情。

    如今经济社会,虽闭塞的乡村,其人情也学着城市的风气有些变得冷漠了,无论红白喜事也一律以封包形式,冷冰冰的几张纸币就把几十年或几代人的交情买断了。封包有时三四十元不等,情义重者一张或两张四个伟人头像的红票也不一定,总之一切以货币来衡量人情的厚薄,全无往日浓厚温馨的人情味。送钱虽说省得浪费和积压,但在简便中也悄无声息地淡化了人情,似乎家庭与家庭之间只存在一种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包封得厚的就另眼相待,礼遇有加,尤为风光;而对封得少的就冷淡得多。完全有种看钱打发的味道,大有“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之味。乡村人情铜臭味,世间冷暖寸心知

2010年3月25日—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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