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溪行
2010-11-01 QQ_562876535
是个秋末初冬的夜。暮霭沉沉中,我随着公益网组织的另二十九人,踏上了去江西婺源一长溪的旅程。
晚十一点,夜凉如水,旅游车内却是温暖如春,活动组织者——眼睛作了自我介绍,并对旅游的线路与注意事项作了简略交待。余下众人随之逐一报到点名,好在相互间有些人本就熟稔,有些初见面的,彼此一个点头一个微笑即已相识。这个团队是凝聚的,更是融合的,这驱散了我初时汹涌的孤独感。使我惊诧的是,有个叫燕子的5岁小女孩,跟随着她的父母,将和我们一起度过两天的旅程,她亦是这个团队中唯一的小成员,我对她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
凌晨三点,车子驶入江西境内。车灯影绰中,才知已入山道。两侧树木林立的灰黑色的柏油路,蜿蜒起伏,我微闭了眼,除了感受车子拐弯时的惯性与偶尔的颠簸外,浑不知这山道的险竣,当坐在前面的兰舟终于不能忍受那种极致的惊险考验而喟然出声时,我才略微知道这山道的一侧竟是悬崖,若不是这黑夜的掩蔽,该是怎样的幽深而悚然。
天开始微露曙光,透过薄薄的雾帘,已能望见路旁黛绿色的丛山,在层层轻烟缠绕下,秀丽而多情,逐渐透亮中,景致褪去了那层模糊的外衣,深秋的这片大地,那如织缎的山,那清洌无波的溪流河水,田间村落,山头溪边,仍是显出了勃勃的绿色的生机。
在江西的第一顿早餐是在公路边的小店里吃的玉米馍、米粥汤,蘸一点店家自己腌制的咸菜。许是大半夜的车程使人有些疲累,许是真应了那句话,隔灶的饭有另类的香,何况是隔了省了,最简单的此刻也是最美味的。酣畅淋漓吃完,热乎劲上来,呼一口清晨的空气,微冷中带着别样的清新,心儿也如沐春风。
婺源,誉为中国第一村庄的美丽的它,最主要的组成部份是代表了徽州文化的那一幢幢屹立百年十年的黛瓦白墙的古宅深院。在山脚、在路旁看似随意的组成了簇簇古村落,古宅的黑色屋顶和雪白的墙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连同那翠山的掩唤,和偶尔的裸露的黄土,凝汇在一起却是再恰当不过的视觉享受,或者再灵动的巧手也调不出比之更谐调的色彩来装扮这一切,真是多一点绚烂亦会显得突兀,少一分笔墨便也是败笔。一代代徽洲人承袭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在幢幢宅居的建筑中,将自己的聪慧和灵性发挥到了极致。
据眼睛说,如今的婺源已经完全的商业化了,那边的接待者来信息说婺源积聚了太多游客,于是我们的路线将改往长溪。我们与婺源就这样擦身而过。我心中叹惜,一个以宁静雅致闻名的地方一旦有了大量的游者,便失去了原有的古朴,那就如同珍藏的名家山水画,在市井间被叫卖,惹了尘埃,泼了污渍,沾了太多世俗味道,我仿佛看见成群的游者,张扬的踩踏,随处的文明人制造的特色垃圾;我仿佛听到暄嚣的语声,村贩的市侩叫卖,此起彼伏;我更不忍那些村人原本质朴的脸上,流露出日益丰满的精明。
仿佛是没有尽头的绵延的山,层层叠叠,错落起伏。如井底之蛙的我未曾想过这个世间尽有如此绵绵的山脉,偶见路旁踩着自行车的两三学生,惊叹于他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这山外到山中,竟是几乎阻隔了的两个世界。我沿涂找寻传说中的绚烂的红叶,却唯见极其稀落的点点橙红,在满目的苍翠中那般的微不足道,心便微微的怅然了。
车子终于停靠了,看情形我们到达了我们必须步行穿越的山的入口处,这一坪地停了好些来自各处的车辆,早晨微冷的风拂着旅者的脸颊,使之风尘仆仆中有些生动的灿然。有几家村店,在树木参差中冒出缕缕炊烟。狗在些许残破的门口石阶,汪呜的叫唤,它们是不爱生人进入它们的领地么?好些爱好摄影的游人举着相机找寻着入眼的景致,一棵古树,一段石阶,屋口坐着的老人,皆是独一的景。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的穿了极单薄的衣服,摆着各种姿式,男孩子架着专业的相机,偶尔的调整着角度,按下快门,那镜片下的双眸,忽闪着思索而深沉的目光。他们的身后,摆放着极大的包,从微微敞开的包口,我看见了那里面是衣物,女孩子的衣物,这一对有心的人,该是从某个城市中来。他们所追寻的是喧哗城市中没有的那份自然而然的纯朴、宁静吧。
小憩后,我们整装上路,三十个人拉长了队伍鱼贯而行。这是一个斑驳的小古村,些个妇人围着长满了青苔的蓄水池或蹲或坐着搓洗衣服,老人们或站立、或搀着孩子,沿墙靠壁注视着来往的行者,孩童的脸上流露着那种未曾涉世才有的童真与新奇,那些年老的人,却早被岁月俗世洗涤的褪了鲜亮的色彩,那带着些许的愁苦、爬了横沟纵壑的脸,在我匆匆一瞥之下即镌刻在了心底,久久挥之不去。
严格说来,这初时的路算不得山路,狭小却不崎岖,无数的茶树挂满了乳黄SHAIER娇小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我惊喜的发现脚下那一丛丛的的彼岸花,青翠欲滴的叶从生机盎然。正是花期初过时分,已然不见花朵盛开的景象——九月末,彼岸花从地上抽出枝枝丛丛的苔杆,顶端冒出五朵长须的花朵,浓妆艳抹了般的娇艳。等到三五日后花谢,地底下就冒出了极嫩的叶子来,如韭菜般的透绿。彼岸花开,曼珠莎华;有花有叶,有叶有花。这代表了带领亡灵通往冥界的花朵,是何人给了它“彼岸花”这个贴切的名字?彼岸花开,叶子与花永远没有相见的那一天,那是怎样的决绝与悲哀?
带我们穿过这段山路的向导是个精干的山人,据他介绍,穿越这座山,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长溪村。长溪村处于群山环抱中,所以还能保留一份悠然自得的原始,这也是我们舍骛源而来此的更真实追寻吧。渐入山林,山风簌簌,鸟鸣寂寂,置身于这大片的山林中,才觉自我是如何的渺小,两端高耸的山峰或翠竹挺秀、或青松展姿,偶尔橙色点点,那是染过风霜的枫叶,初穿了橙色的秋装。天空悠远澄蓝,偶有孤鸟掠过天际,在眼角划下灰黑痕迹。踩着满满落叶的山道,我的心是虔诚而涨满喜悦的,我抚过那不知名的叶,摘了躲在草从中的娇羞的小花,尝着微甜微酸的红色小浆果……自然赐予了人类无尽的美好事物,只可惜我们懂得感恩、懂得珍惜了么?
耳边流水淙淙声传来,我找寻那声音的来源,趋前几步,浓密枝干掩映下,居然是小桥流水,清澈的山水跃过一级级的河床浅滩,欢快的挽起朵朵浪花。我叹息着这水的清灵,不沾染丝毫俗世间的尘烟,河底那粗砺的卵石在微微波光映照下,温柔的泛着恬静的光,那般的与世无争。一行人随着向导不停歇的走,渐渐有汗。五岁的燕子一路蹦跳着走在最前头,我已然看不到她欢快的身影。背上的包渐觉沉重,不禁深悔走时太贪心,吃的用的把包填得太沉。山林穿梭间,不时遇到一二个挑肩的山人,问之,才知挑的是一种类似棉铃形状的、种在山林深处可以榨油的作物。算计之下,离我们入此山已有两个小时,他们必定是回山口那几家村宅。我感慨于这一份辛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山里人就是这么的劳作着。那些坐落在山间平坦处的农田,留下了稻子收割后齐整的茬杆。我想象着农人把收割的作物捆扎成堆,一担担挑着走几小时的山路把作物运回家,流了多少汗,湿了多少衣,压弯了几许的脊背,磨破了多少层肩上早已不再稚嫩的皮?那种艰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能真切的描述?他们的心中可有埋怨,埋怨生在了贫瘠的山里人家?他们的心中可有渴望,渴望着山外的世界,便捷的交通,多彩的生活?他们的脸上刻划过经久的岁月的痕迹,默默中困顿愁苦。也许他们已经接受了命运,而甘于了不能自主的平淡。艰苦劳作,昏黄灯光下家小的围坐,一枝最廉价的香烟、一顿最简单的饭,太多我们不屑一顾的平凡,却是他们的全部。如果他们曾经有过梦想,也早在这份无可奈何中凋零飘散,唯能在某日老去的温暖午后,在某处墙角,从记忆里闲散的翻起年少时曾经渴望飞翔的褪了色的残旧页笺。
“亲爱的老乡,我们来啦!”前行的队伍中有人高呼。这可爱的话语掀起了众人的热情,遂皆欢呼起来。六七家土黄SHAIER的山里人家倏然出现在眼前。高低有致的菜畦,绿莹莹的是菜,泥中探出半个青白色身子的是萝卜,割掉了藤蔓的是番薯,我用手轻扯藤蔓,潮湿松软的泥土散落开来,一个个暗红色的番薯横七竖八的躺着,那模样是逗人喜悦的。一个老妇在地里采摘残余的棉花骨朵,孱弱的身子惹人怜惜。这几幢房屋用泥沙砌糊而成,粗陋破败,透过半掩着的木门,屋子里黑乎乎的不可见。一只黑牛在屋角的林间悠闲的吃草,偶尔抬起头来张望。此情此景,似乎唯有在梦中才能得见,真是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呢!
据迎面从长溪村来的旅人说,我们所处的位置与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为了赶到长溪吃上午饭,我们没有停歇往前走。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放眼望去,仍旧是无尽的山峰。要不是眼睛不停的给我鼓劲,我还真是动摇了信心,觉得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山呢。我无心欣赏沿途的美景,暗暗的给自己加油,不能拖了后腿。在一山转角处,忽见一人工开挖的水渠,有木头顺水漂流而下,原来山上的伐木工人借用了水的力量,来完成这艰巨的运程。众人此刻都有些的疲累,笑言如若自己是个微小的生灵,便能蛰伏在浮木上做一次完美的漂流,便也无憾了。
终于,当我们在山谷中看到参天古树下掩映的层次分明的田园时,有RD声的欢呼开来。爬过几级石阶,居高临下,眼底梦幻般呈现出一整片村落,在不远处的山脚下错落有致,半山拥抱着黛瓦白墙,长溪环绕,那高耸的棵棵槭树,已然呈现了泥黄、金黄、橙红、火红,好一个绚烂,好一份宁静!若不是点点缓步的游人,你几乎怀疑它是一幅浑然天成的巨型山水画卷。许多的游人用相机捕捉每一份美丽的永恒。我站在这石阶,久久的沉醉了。
长溪村,顾名思义,因为这环绕村庄的溪水而得名。有旅人蹲在溪边,掬起清凉的溪水洗去跋涉的疲惫。那水是透亮的,无暇的,想来也是甘甜无比。我们走近接待我们的农家,跨过门口的石阶,便进入高高的马头墙和房屋围成的封闭空间。这是一间天井,它是徽派民居的基本格式,是整幢建筑采光通风的主要通道。天井和中堂合二为一,借着那唯一从天井顶端射下的光线,可见中堂木制的墙上张贴着建国时期的图画,毛.泽.东主席在图中巍然站立。图的两边挂了不知名的对联。待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遭微弱的黑暗,我环顾四周,这宅居由几进房组成,木质的墙壁,木质的桌椅家具,古朴凝重。中堂左右各有木质门槛,跨过去许是居室所在,边侧有一扇木门,里面又会是几许宅院深深。主人热情的招呼我们入座,少卿就把饭菜端上了桌。这是一顿特别的午餐,洁白微糙的米饭、清炒南瓜、麻辣豆腐、山人自制的笋干、霉干菜烧肉……加上长溪的招牌菜——清蒸*鱼,简单中亦显丰盛。在经历了将近四小时的山路行程后,这顿午饭每个人都吃的香甜无比。
饭后,我们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戴向阳。据说此人颇为聪明,也有经商头脑,做干部离职后,在网上搞起了推广长溪旅游的特色网站,居然让长溪从默默无闻到远近皆知,来此旅游的散户、团队日益增多。就我们来的这几天,长溪村就汇聚了一千多的游客,这个数字让我们都吃了一惊。这长溪果然不同凡响,用它不能估量的宁静默默容纳了尘世带来的万千浮躁。因为当地还没有专门接待游客的旅馆,我们分了组,被安排着住进了农家。而我就住在了本家。迈过左边的门槛,狭小的走廊两侧分别是两个房间。这一间该是少女的闺房,电视、音响俱全,不大的床,被褥整齐洁净。靠着床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七八张照片中的少女皆是学生模样,有张三个少女的合影最是亲近可人,三个少女微红苹果般的脸颊绽放着无邪而憧憬的笑容,相互亲密的依偎。我不禁猜测哪一位才是房间的主人,却又无据可查。床头的木墙上挂着一只女式挎包,挎包旁边挂着一件女性家居外衣。也许这个少女已经长大成.人,在山外找了工作,或有了新的生活,而这屋子里的一切,是她成长的见证。这重山困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却终究困不了世代人的心,锁不住世代人追寻的步伐。
下午,我小睡了两个小时,暮色渐渐涌上来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又聚在一起,晚餐挺丰富,除了中午吃过的几个家常菜,主人给每一桌都炖了一只鸡。鸡汤的浓香溢满了厅堂,觥筹交错,众人尽欢。饭后天蒙蒙的下起了细雨,有人兴致勃勃的去小学操场上看篝火晚会,我却不爱那毛毛细雨,缩在房子里不想迈步。有些人在厅堂玩炒地皮,有些人在听歌,玩**,各得其所。友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温润深沉,我呵呵笑,戏言他错失了这一行,否则以他的心性定会深深爱上这世外桃源。
这是抵达长溪的第二日,当清晨曙光从房间唯一的小木窗射进来,我懒懒的爬起,洗漱完毕开启了游览长溪的时光。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早晨,轻雾笼罩了群山,在微露的山头升滕起迷朦的水雾,空气是清冷的,长溪村似乎还在沉睡,有几家人家初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早起的勤劳的人儿在准备着早餐。我四处闲逛,偶见女人们在溪边淘洗着蔬菜,番薯,她们是孤独的。男人们大都去外面闯了,而她们却被圈在了美丽的“城堡”,抚育着三两个儿女成长,侍奉着老人终老。这些经年累月守在高墙里的徽州女人,她们生命中的绝大部份,只能在这山拗里,在天井里,仰望上方那片狭小的天空。
终于要离开了,依依的告别村人,我们在一所宅外拍照留念,这或许是我们与长溪有过交集的唯一见证吧。在景物飞速后退中,长溪村渐行渐远,直至不见。在喧嚣的尘世中,长溪村让人们回到几百年前的时光,给每个人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见解。不管是对于年代久远的村落的向往,还是对于徽洲文化的情有独衷,行走长溪,其实是在找寻一个曾经消失的世界。
回程的途中,兰舟笑问我,对于此行是否有些失望。我说不。虽然没有得见想象中灿烂的漫山红叶,没有领略旭日初升的辉煌喷薄,可此处和谐的山,此地淡泊的人,行进途中不经意间的那一瞥,透过浓密的树林望见的山脚下的溪流,高高的马头墙围起的炊烟袅袅的村落,参天古树下溪边石阶上捶打着衣物的浣衣妇人,透亮的空气,绵延的山苞,起伏的山峦,这幅自然而然,天人合一的长卷,无一不指引着我摒弃烦疴杂念,忘情于此山此水。这让自己心里平静忘却原来生活的地方,我何其幸运它与我又是如何的有缘!当眼睛拿着纸条让我们每人写下一句或一词来表达此行感受时,我忽的想到了“惜”。是的,珍惜。珍惜亲情,友情,珍惜生命中和你携手陪伴彼此走完人生的另一半,珍惜生命,珍惜世间一草一物,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雨仍旧迷蒙,沿途不时灯火点点,那是家的灯火,温暖缒绻。我,又将要回到原来的红尘俗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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