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长溪岭
2010-10-25 何宇昭
在婺源看红枫，鄣山的石城和赋春的长溪是首选。每年深秋和初冬，这里汇聚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大多提机架炮，把农家简单的房舍住得满满的，静静地守住那朝霞喷薄的早晨和晚炊袅袅的黄昏，把村庄、危崖、老树、红枫、淡雾、霞光连成一幅幅光彩夺目的摄影作品，传送到全国各地的镜框画册里去，惹得更多的观赏者如痴如醉。
这两年，驴友们发现了一条欣赏枫情的古道，连缀了石城到长溪两大看点，二三十里的石岭，山高林密，竹海幽幽，清泉寂寂，作了漫山红叶的背景。驴友们掮起背包撒开大步，或三五成群，或孤身独步，去石岭幽谷中寻觅那引人入胜的古道枫情，有时是两天来回，有时是晨往暮归，一天五六十里的山行，丝毫不觉疲惫。皆因是步步穿景处处寻幽的心境，将脚下的劳顿化为无形；也许是清冽甘甜的空气，借着飒爽秋风，将肉体和灵魂细细洗涤，换来一身轻松。
我有幸两次踏访这条古道，都在秋天，均与漫山枫红擦肩而过。一次是细雨霏霏的黄昏到达终点，一次则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出发，虽然没有枫香红叶，但无论晴雨，古道都是那样让人悠然而神往，晴有晴的明朗，洁净，多姿，雨有雨的幽深，凄迷，丰厚，在远离人类喧嚣的山岭上，人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大自然构建的奇诡多变的宁静和幽深，体味山居岁月里别样的恬淡和安详。
我的首行是一个深秋的雨日。出发时，秋风瑟瑟，天色黯淡。石城村头便见谷口，几棵高大的枫树枝繁叶茂，树下一孔石桥，桥上一翼凉亭，亭边一座寺庙，便如文章的起首，淡淡几笔，便勾画出千百年的苍凉，让行人心中对前方充满了异样的向往。不出一里，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幽谷中腾起了一阵阵烟雾，白茫茫，飘忽忽，将前程写得扑朔迷离，雨雾中窥见的密林古木，愈发有些神秘，恍惚间走进了唐人西行的取经之路。山岭窄窄的，时而隐入密林，时而贴近幽涧，路旁的杂草经人修除，只留下了那些农家常用的箬叶，茂盛得象城市道旁的绿化带。石级高高低低，虽然长满苔痕，但铺得很结实，这里原是连接徽饶两州的要道，今日少有行人，当年却是红尘滚滚，借着州县古籍的墨痕，遥想着远去的岁月里，深山茅屋的学子一袭寒衣赴京赶考的情景，便觉得绵绵秋雨透出来的寒意还连着历史深处的缕缕情思。细雨如雾，披拂漫山茂林修竹，从万千叶尖滴落，细语沙沙，在静穆的山谷中，传导着一种痒痒的、柔柔的舒服，象是儿时听着古老的童话，又如梦中渺渺传来的丝竹。那细雨汇入幽涧，清冽如玉，浸润着嶙峋怪石。也有游鱼，细如银钉，浮水嬉戏，不知有人。幽涧渐成清溪，溪上或数蹲大石，或一径独木，渡人过溪远步。站在溪边，我常常停住脚步，溪中的古树盘根错节，水底的石块晶莹如玉，细沙柔软如绒，雨丝吻入溪中，慢慢悠悠，仿佛是远离尘寰的仙境，即便是嫩寒中，是秋雨下，也在诱人纵身一浴。渐近长溪，黄昏的雨色中，孤零零的一角小村庄，枯樟老槠下，十来户人家，一色的土墙屋子，参差错落地安排在瓜棚豆架之间。不见人影，屋瓦上的几缕青烟，窗头的一豆孤灯，在细雨中静默着，着实让人感受了深山幽谷与喧闹市井天壤之别的心灵感触。秋风，细雨，黄昏，密林，山路，人家，每一样都是那么富有意象，极易引发人的缕缕愁绪。
时隔一年，又有了重走长溪岭的冲动，选择的出发地还是石城。因是阳光明媚的早间，天朗气清，秋风和畅，视野中又是另一番开阔和幽深。竹海婆娑，古木如云。山重水复，曲径通幽。野花芬芳，蜂蝶撩人。山鸟相鸣，鹞鹰掠空。山还是一年前的山，水还是一年前的水，只将凉雨换作了秋阳，整座幽谷气象为之一变。衣袖飘飘，快步向前，静谧的山道上，清风吹来的不再是一袭寒衣的学子，而能想见久远年代那些京师高第满面春风衣锦还乡的场面，想见虽行色匆匆但踌躇满志的商旅，和大汗淋漓的挑夫。此刻，晴空朗朗的山岭之上不见行者，却见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农妇，在一片约有六十度的斜坡上，为茶园除草，听了我们相问后，笑着说：“不打农药，不用化肥，都是深山里的有机茶，能卖三四百一斤。”再走出十几里，峡谷中出现了零星的旱地，两三个妇女正在露珠未落的杂草间收割黄豆，笑着和我们对答：“要走十几里路来种豆，当昼（中午）就在田里吃点心（中餐），夜上回家。”“今年雨水足，豆瓣瘪的多，野猪要来翻，猴狲又来气人。”潦潦几句，道出了山农稼穑之艰辛，又吐露了山深多兽叨扰农事的苦衷。看来，荒郊野岭，并非都是诱人的诗情画意，阳光之下，也有令人心情黯淡的世间难苦。但不久，那种苍凉的感受便被另一番情景所覆盖。去年黄昏雨中的荒村，如今庄前却是一片金黄，山中走来，老远便能闻到稻香。看看这沉甸甸的稻穗，再看看四围如夏云一般堆压着绿叶的重重大山，便觉得这稻管里流淌的竟是丰厚如海的大山挤出来的精血。古树之下，清溪之旁，一群健壮的男女在忙碌，割稻的，打谷的，晒场的，如同一条流畅的生产线，黝黑的肌肤，晃动在阳光、绿水、青山、老树、稻田间，不紧不慢的笑容里，是一份对丰收的感悟，对宁静的享受。从他们的笑容里读出，长溪岭不是人类遗忘的世外桃源，而是明心见性的人们与大山相依为命的一方净土，草木虫鱼受到了以礼相待，而人类因此可以在这样温煦的阳光下，丰沛的林泉间，洁净的天地里，且作且息，且行且歌，享受着原汁原味的生命光芒。难怪近年来吸引了那么多的驴友络绎不绝地来这里大大地挥汗，来这里深深地吸氧，来这里慢慢地踩踏大山里的别样风情。
第一回，薄寒细雨中疾步，在长溪歇脚时，迎接我的是一盏浓浓的米酒，大杯快饮，壮人情怀，暖人肌体；而这次，因是阳光下的且行且停，入口的第一杯，是长溪泉泡出来的香茶，细品慢咽，润人心肺。酒也好，茶也好，此情此景，飘逸的都是醉人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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