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串堂班
弦 高
城市的喧嚣是虚浮的,而乡村的热闹却很实在。乡村的热闹氛围又大多由串堂班营造的。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串堂班给我留下的记忆很多很深。
故乡是座有着千年历史古村落,人口逾千,每年举办的婚丧喜庆活动加起来也有几十次,每次当然少不了串堂班。村里的串堂班在方圆几十里山乡是闻名的,文武场齐备,而且还会唱戏,因此常常被延请出乡演奏。班头叫保公,负责司鼓,当地叫掌鼓,文场武场都能上,唱念功夫好,有组织能力,所以众成员一致推举他当班头。村中无论谁家有事,不论贫富,只要来通报延请,保公就立即召集去帮忙,从来不收工钱,只吃几餐饭,抽几包烟。父亲和欣爷在班中负责击钹。钹的造型就像铜制的小草帽,顶部有个小孔,用一根红布穿着,由两片组成,如同一对孪生姊妹;演奏时只见父亲一手握一片,配合着鼓点,轻轻地拍击,顿时发出清脆的乐音,就是“翠”字的乡音。大锣由长发爷掌,他左手提锣,右手捏一根木槌,不时地敲击铜锣,“哐哐”的声音震耳欲聋。记忆中长发爷大嗓门,上嘴唇有颗大如黄豆的痣。云锣又称丝锣,比大锣小得多,声音自然也小得多,用一支竹片敲,“嘡嘡”的声音较悦耳。此外就是唢呐,外形像喇叭花,分为两节,下节是扩音器,上节是吹奏管,有一排小孔,最顶端装个小哨子。吹唢呐时先试哨子,从小小的铁皮旱烟盒中取出,放在嘴唇上吹,挑一个好的。正式吹唢呐,只见他们满脸胀红,两腮鼓鼓,活像两只鸣叫的青蛙。唢呐声传久远,几乎全村都听得到。吹唢呐的还会拉京胡、吹笛子。
串堂班是讲究礼仪的,所以演奏的乐曲是固定的。逢上村中人家有婚娶,当地称为“红喜事”,喜庆人家在几天前就上门请托班头,摆酒席专门为串堂班留一桌,经过两三天,男客女客接完后,就该串堂班上场为主人家争面子了。在当地,嫁女的辞别宴一般不伴奏,而在北乡的小山村,无论婚嫁寿诞宴席,每上一菜必奏乐,只用唢呐。按主人家时间安排,半夜就半夜,天亮就天亮,只听鞭炮一响,乐声即起,一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从小就是父亲的小尾巴,尤其是到人家串堂这等好事,有糖果、花生、瓜籽吃,更是走到哪跟到哪。人群中,我扯住父亲的衣角,跟着前进的步伐,有时从村口把外村嫁来的新娘接到新郎家,有时又把本村的姑娘从娘家送到村口,嫁往外村。小时的我常常在夜半的等待中,嘴里含着糖果,疲倦地睡在父亲的怀中。等到乐声四起,又惊起,抖擞精神夹杂在队伍中。
有婚嫁必有丧葬。丧葬又称“白喜事”,指丧者是年老高寿而仙逝。丧葬人家派子孙到班头和其他成员家去延请,如果子孙年幼的,一般由一位长者带路,子孙进门便跪在地上告哀,父亲连忙将其扶起,答应到时去帮忙送葬。有几次,少不更事的我也跟着父亲去。串堂班每人头上缠块白布,我也缠块白布,手里拿一朵纸扎的白花,在阵阵哀乐声中,迈着沉重的脚步随着送葬队伍直到山上墓地,寄托着对死者的一片哀思。当然送葬是为了回来可以跟父亲去主人家饱吃一顿。
串堂班不光为红白喜事演奏,还会唱戏、演戏。因文革前的一位村支书戏瘾很大,拍板置办了全套的戏曲服装、道具,挑选了演员,支书自己还经常上台扮演角色。听人说,父亲年轻时长得俊,扮演花旦,唱腔清脆,动作娇美,深受观众喜爱。在短暂的文艺兴盛后,一场空前的文艺灾难降临,所有戏衣、道具均被焚毁,戏班被迫解散。虽然外表形式被取消,而精神内质却永存。八十年代初,串堂班经过商议,决定边排练边录音,请村里的农民书法家崇爷将剧目的唱词记下来。这正是隆冬农闲时节,大家聚在欣爷家里,围炉而坐,心里就像那红红的炭火,一腔热情。通过努力,恢复的徽剧剧目有七八个,剧本装订成厚厚的几大本,如同厚厚的家谱。我记得有《二进宫》、《骂殿》、《打渔杀家》、《献西川》。在这偏远的山村,这纯朴的农民却有保存和抢救整理文化遗产的意识,如今想来确实不简单,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他们对婺源徽剧的喜爱,生怕随着年岁的增大,成员先后老去,再想恢复就更困难了。
在恢复徽剧曲目剧本和音像的同时,串堂班又着手做传帮带工作,在村中挑选喜爱打锣鼓的青年,集中起来手把手地教,新老交叉在一起去串堂,让新辈尽快接上班。先后教出两班人马,但只会敲锣打鼓,能唱戏的没有,都不愿学那依依呀呀的老戏。
父辈的串堂班成员已去世一大半,聚在一起唱戏也没多大兴趣,只能增添对昔日班友的怀念。父亲过戏瘾只能打开中央台11套的戏曲频道,品评《空中剧院》的表演。前年,县里举办第一届旅游文化节,邀请梅葆玖先生参加海内外京剧票友联谊演唱会,我特地陪父亲去观看。我还清晰记得小时父亲带我进城,晚上去剧团看戏,演的是《打渔杀家》,父亲津津有味地看,还给我讲解剧中情节和人物。
父辈的串堂班那铿锵有力的演奏,那醉迷的演唱已成永远的回忆。父辈的串堂班,我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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