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渐无根
陆柯
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不知是谁提议,去江西婺源看油菜花。
大家一颗颗被严冬密封过的心灵原本就蠢蠢欲动,这回一拍即合。热心的任姐去各种驴友网和团购网上串联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攻略,一行人就在某个周末的早晨,完全抛却前一天刚刚上班到凌晨的疲惫,浩浩荡荡自驾游了。
从上海经浙江、安徽进入江西。一路上,虽也有在杭州绕城找不到方向、在安徽的某个加油站两辆车子悄无声息地休息、在黄山服务区被某个收费站的姑娘惊艳之类的插曲,但总体上还算顺利。落日黄昏,眼帘中开始不断映入黄灿灿的油菜花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可以歇息了,不禁长出一口气。
但连组织者任姐都没想到,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从婺源县城到清华镇一路顺畅,在清华镇上的清华桥旁边的清华中学门口,大家还有心情调侃C同学和S同学的母校清华大学是否从此发源。可走着走着,大家忽然意识到缺乏一个明确的远景。于是向路人打听,我们即将入住的那个叫查平坦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一个老者抬手指指青山深处,说:“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半个小时后,盘旋的山路像茂盛的枝丫一般分了一个岔,好不容易等了半天遇到一个路人,他也抬手指了指远方。又过了半小时,山路越来越陡,C同学的油箱开始告急,打电话问查平坦农家乐的老板,还有多久可以到,老板回答我们说:“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开,就到了。”
经过了好几个半小时和好几次“一直往前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开始还打开车窗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同学们一个个沉沉睡去,四位司机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的时候,打着“天上人家”旗号的查平坦终于到了。
坐了一天车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要求更多,热腾腾的农家菜足以慰藉其饥肠辘辘。如果说饭菜还可以凑合,那么洗漱就成了大问题。四辆车里坐了十七八个成年人外加四五个孩子,但我们落脚的这家农家乐只有一个洗漱的地方,只能凑合着先把孩子收拾好,大部分同事都选择了省略洗漱直接倒头睡下。
怎能睡得着?这个用木板和竹板搭起来的阁楼,一下子把很多人带回了永远摇晃的外婆桥——不管有谁走过,整层地板都嘎吱作响,连动了地板上的木板床随之摇摇晃晃。那天晚上,我醒了七八次。第二天一早,互相一聊,大部分人都如此。
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依然兴致勃勃地将红艳艳的桃花和明晃晃的油菜花看得不亦乐乎。打包准备转移阵地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表情。从查平坦沿着曲折的山路下山,一路上遇到很多上山的人,他们显然也是住在其他地方的,那一刻我真有点为他们高兴。
第二天,我们住在了清华镇上。从山村到乡镇的区别,落实到从查平坦到清华镇的差距,就是从两层的木板阁楼换成了五层的楼房,地板再也不会因为有人路过而颤抖了,并且终于可以洗澡了——虽然洗手间不是每个房间都有,但两三个房间分享一个洗手间的情况,已经比二十多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的状况改善了许多。
那一晚,一度有所沉寂的任姐爽朗豪放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也有人呼朋引伴号召打扑克了,孩子们追逐跑闹的声音高了许多,仿佛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城市的家。
最后一天,为了爬三清山,我们住到了玉山县。从乡镇到县城,我们终于住回了度假酒店,最大的变化,是每个房间都可以使用独立的洗手间了。每个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传出许多如释重负的声音。
返回上海的路上,大家纷纷称赞任姐安排到位。从最简朴的农家乐到乡镇上的农家乐再到县城里的度假酒店,每个人的幸福指数绝对比CPI指数的增长还要稳定持久。要是换一个顺序,先住度假酒店再住乡镇上的农家乐最后住最简朴的农家乐的话,估计大家都会把任姐给吃了。
但这次的经历,也让我不停地反思,我们对城市是否越来越依赖?这种依赖,会不会让我们变成没有根系的浮游生物?那些泥土的味道,真的那么让人不堪忍受吗?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回归到美好的、乡土的、小时候的农村生活?
有意思的是,这次自驾游回来不久,看到唐师曾一条微博:王青松,北大国政系79级学士、法律系83级硕士、哲学系89级汤一介博士第一名未读。携妻北大英语系教员张老师,双双辞去北大教职进山牧耕、退隐山林,和泥筑屋。开荒蓄水,植草种树,耕牧读书,连生儿子都是自己接生的。全家风生土长,与大自然为友。无电、无电视、无网络……唯一进口的物资是食盐。
(作者为本报编辑) |